南来北往

专注三次元,暂退老福特。

【非人哉·九藕同人文】「三百年间」(下2-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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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过了没几天,九月回去上班了。

因为和社会脱节的时间太长,头半年,她做起事来有点毛手毛脚,先做什么再做什么的逻辑都理不顺,连帮领导请款报销发票这样基础的小事都干不好,被财务处打回来好几遍,整个狐郁卒的不行,“凯瑟琳”的毛都快被她薅秃了。

朋友们看出她的不适应,成天围着她灌心灵鸡汤,哄小孩似地给她加油打气,看到她顺手给放在文件柜上的绿萝浇个水,都要变着花样夸她“眼里存着事”“有奉献精神”“心灵手巧”云云。

大士和老肚来查岗的时候,也表现的特别双标——对其他人横眉立目、敲敲打打,轮到九月这儿,就是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膀,问她要不要吃下午茶,要不要趴到桌上小睡一下。

还有一次,她上完厕所回工位,看到大士在偷偷往她的水杯里滴甘露,先滴了一滴,顿了顿,又犹犹豫豫地多滴了几滴……

公司哪里是请她回来上班,是请她回来当吉祥物的吧?

实在心烦的受不了了,她就会把手机打开,连上哪吒那边的摄像头。

大部分时候,她刚打开摄像头都只能看到一池红莲,不过只要再多等几秒,哪怕不出声干眼看着,一会儿之后,哪吒就会化作人身脱水而出。

通过远程遥控打开开关,他那边也能清晰看到她的脸,用的还是看电影专属的大屏幕,而且是最新款的纳米屏,上一个工龄十余年的金属幕已经损毁于那日四对一的“诸神之战”。

每次看到哪吒,九月都忍不住暗自感慨:爱是多么明显的东西。

隔着屏幕看一眼,就能撞到心里去。

 

到了下班的点,她总是第一个冲出办公楼,给等在楼下的筋斗云一个熊抱,再掏出一把小零食塞进它嘴里,催促它道:“斗斗~快送我回家!辛苦你啦!”

只用花上一把糖果、点心,就能收买斗斗按点接送她上下班,不比出油钱、车票钱俭省多啦?

斗斗从来不会让她失望,她每每刚趴到云背上,下一秒就会看到自家别墅的玻璃屋顶。

只有一次,斗斗没有直接把她送回家里,而是拐了个大弯,把她拉去花果山拜见美猴王。

九月先还以为是自己厚脸皮一周五天十次白蹭人家坐骑的事暴露了,要挨正主捶了,紧张兮兮地护住脑袋,嘴里念叨着:“我给钱,我给钱还不行么!”

谁知大圣“哗”地一下从身后掏出一扎配色丑爆了的野花野草,抛丢到她膝头,力道没掌握好,还给砸散了架,花花草草散落在她脚边,变作一摊乱糟糟的有红有绿。

九月瞅着黏在裤子上的青苔陷入沉思,只听大圣抬高嗓门,用那种和人商量晚上吃什么的语气,大大咧咧平铺直叙道:“狐狸,你跟我谈个恋爱吧!”

九月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问三遍:“你说什么?”“说慢点?”“等等,容我掏个耳朵先。”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大圣的确是在跟她表白,九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厮脑子瓦特了。

大圣无视她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兴高采烈的往下说:“自从那天看到你挡在老李头跟前龇牙咧嘴,我就对你产生兴趣了——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谈个恋爱?只要你想,西王母的蟠桃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挡在李靖跟前龇牙咧嘴?那都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何况她跟哪吒是什么关系,傻子也看得出来吧?这石猴可真是石心、石肺、石脑袋。

九月满头黑线哗啦啦直往地上淌,忍不住质问大圣:“……你真的是哪吒的好兄弟吗?”

大圣想也不想,理直气壮,不假思索道:“当然了!我跟哪吒是一辈子的铁哥们。”

深感自己的三观被一记猴拳揍了个粉碎,九月默了默,不死心的规劝大圣回头是岸:“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吒知道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会是什么想法?”

大圣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堂堂正正打一架呗,花果山的猴子猴孙都是这样争夺择偶权的。”

“……我是狐狸,他是莲花,我们对以猴子为主角的动物世界不感兴趣。”言已至此,九月彻底无话可说,冲大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别的事就赶快放我走吧,回去晚了哪吒要跟我闹小脾气的。”

大圣有听没有懂似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你不肯跟我谈恋爱?”

九月甩甩头发,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切,不谈就算了——这‘恋爱’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搅得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谈还谈不成……只好去找师傅聊聊,他最有经验了……”大圣一面碎碎念一面招来筋斗云,跃到云上站定后,转身对九月挥了挥手,“照顾好我兄弟!过一百年我再来看他醒没醒过神来!” 

还没等九月反应过来,一猴一云就闪没影了,留她一个狐杵在水帘洞洞口抓耳挠腮。

打开千度地图查了一下这里和她家的直线距离……好家伙,哪吒恐怕要闹大脾气了。

她急中生智地调出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喂?大士啊,我记得你那个坐莲更新换代过,现在最高时速是喷气式飞机的两倍吧?……要是你现在没什么急事,能不能来花果山接我回家?我请你吃这儿的特产……”

 

十几分钟后,大士驾着坐莲风尘仆仆的来了,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狐狸仔,我还在加班呢。”

九月手上提着两盒精装水蜜桃,冲大士讨好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这盒是给你的。”

大士接过礼盒包装的水蜜桃,随手丢进大光相里,对着九月拍了拍自个盘腿而坐的膝盖,不咸不淡唤了声,“上来吧。”

九月犹疑了一下,一边走近比印象中小巧很多的坐莲,一边问他,“这是让我坐哪?我记得你的坐莲可以变大,变到最大,坐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呢。”

“那样就飞不快了,你不是要赶着回家吗?”

“那……那我也不能坐你怀里啊。”九月为难地皱起眉头,她现在可是名狐有主,出门在外要洁身自好,和异性交往时要保持合理的社交距离,久别重逢抱一下是没关系,往人怀里坐就过分了,想到这,她又急中生智了一回,“对了,要不然你变成女身吧?”

“为何我变?”大士挑眉轻啧一声,“你变啊。”

九月秒懂:“哦哦,我变成男的?”

这傻狐狸真是傻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士扶额长叹,把话挑明:“变成——狐、狸、仔。”

九月恍然大悟:对哦,变回修狐狸就没关系了,被人搓搓抱抱都呆久布。

变作狐身的九月,心安理得地趴在大士膝头观赏云端之下的风景。

大士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瓜,问了句:“你今天怎么会跑到花果山来?”

“害,不是我想来的,是那只石猴——”她一五一十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跟大士说了一遍,转过脑袋瞅着他的下巴征询意见,“你说大圣怎么会喜欢我?我都没怎么和他接触过,要告白也是斗斗跟我告白啊。”

大士忽然移开盖在她脑瓜上的手,双目直视前方,沉默半晌,轻笑一声。

九月伸出爪子刨了刨他的裤腿,“咋啦?我说的不对么?斗斗虽然是云,也是有灵识的云嘛,而且我白花花的,它也白花花的,没准单看颜值就能把我相中。”

她在耍贫嘴,大士没理会。他伸手掰动包裹在坐莲两侧的花叶,启动了加速行路进程的开关,好在九月已经习惯了筋斗云的超音速飞行,迎着扑面而来的猎猎狂风,怡然自得的窝起身子。

落地的一刻,她迫不及待的变回人身,提着买给自己的那盒水蜜桃特产,蹦蹦跶跶地往家赶,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谢啦大士,祝你加班顺利,早点下班~”

在她走出去几十米远后,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狐狸仔,你值得。”

这句话似曾相识,但她一下子没想起来,大士上次说起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什么缘由。

九月一边蹦跶着,一边转过身,一边还在往家的方向倒退,“我值得什么?”

大士冲她挥了挥手,脸上没有笑,但神情非常平和,非常放松,“值得被喜欢。”

“哇!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赞誉!”九月高高兴兴地应和了一声,“我也觉得我值得!尤其是——值得哪吒喜欢!”

这句话终于引出大士脸上最分明,最温暖的笑,他笑着说:“明天见……狐狸仔。”

那天她赶回家中的时间相较以往还是晚了不少,哪吒果然有点小脾气,具体表现在她冲过去抱他的时候,他只用一只手回抱住了她。

明明平常都是用两只手的。

 

如果说被齐天大圣告白能排进九月平生遭遇的“大离谱事件”前十名,还有一件事的震撼程度、意外程度远远高于“告白事件”。

那就是,她被受香了。

而且,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受香了很多、很多年。

纯纯离大谱啊朋友们,发展到后来,跟她进香的可远远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业集团的五千多名职工——如果算上外勤员工、派遣工,人数高达七千余人。

集团董事她其实根本不认识,但是记得,没齿难忘的那种记得。

那位董事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刚刚吃下“伊甸果”管不住双腿跑到家外发癫的那天,和她街头偶遇,被她“慷慨相送”了一整个钱包外加一张内含“三十七万”人民币的银行卡。

他就是靠着那笔从天而降的巨款,离开宛如泥沼的原生家庭,隐姓埋名换了一个城市生活,做小生意起步发家,先是拥有了一间小店,然后是几间小店,结交了几个可以称之为“贵人”的密友,合伙创办了一个公司,越做越大……

“幸得”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姓刘,全名刘珅,他曾接受中央台《为富经》栏目组的采访,当着镜头的面,满含热泪的说:“我刘某能有今天,多亏了一个救命恩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狐妖,长了九条尾巴的白狐妖。”

“她在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出现,无条件的拉了我一把——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还是一个地痞流氓,一个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可能早就进了局子,躺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发烂发臭……”刘珅的贴身秘书紧张兮兮地拉了一把他的胳膊,觉得他说的这些话太不讲究,有损公司形象,可他浑然不顾这点,继续冲着镜头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从接受她恩赐的那天起,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愿意这样无私的帮助一个陌生人?她是妖,能感知到我们普通人类不知道的东西,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样的可能?她愿意不求回报的帮我,我要怎样做,才对得起她?”

“是的,我找到了答案,我想那就是她希望我找到的答案。我要用她给予我的善意去照亮更多人,这才是我——走到今时今日最大的动力。”

“你们这个节目叫‘为富经’对吧?我以前经常收看这个节目,看到了很多厉害的商人,厉害的前辈……今天我也成为了很多人眼中厉害的前辈,我最想告诉大家的不是我的发家史,而是我走到今天的人生信念——‘为富’最重要的就是‘仁’,先富带动后富不是一句口号,我要对得起公司的每一个员工,我要对得起我的恩人,像她一样,去帮助更多、更多人。”

节目的最后,刘珅领着记者参观了自己公司总部所在的商务大楼。在一楼大厅,天花板被造的很高很高,在这很高很高的天花板下,伫立着一座耳朵尖顶到天花板上的九尾狐石像,而在这座石像之下铸着一条很长、很长的石雕供桌,桌上摆着各色鲜花、瓜果,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字条便签,立了许多柱灯供电子香……

刘珅站在石狐雕像前,面朝镜头动情地说:“我不知道恩人的名讳,遇见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所以我称她为‘幸’,公司的命名也源自于此——我一直想找到她,回报她,又担心自己这种俗气的想法会辱没了她……如果、如果我的恩人收看到了这个节目……如果您愿意让我当面、亲口跟您说一声谢谢——幸得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您有任何需要,刘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期节目播出后,反响不是很好,因为节目是在中央台播出的,观众大多数是外地人,他们不肯相信“资本家”嘴里说出的鬼话,认定刘珅是在逢场作戏,嘲笑他把好好的商务大楼建成了封建宗庙。

但“幸得”集团所在的城市,当地的老百姓,却在网上现身说法,替刘珅作证,鸣不平。

幸得集团不仅对待自己的员工很地道,做到了真真正正的同工同酬、赏罚分明,用人唯贤、唯才是举,还做了很多造福百姓的好事、实事,譬如捐款造桥修路,造图书馆,建福利院,扶贫扶弱,甚至抗震救灾。

这里面有很多好事,甚至是不记名的,根本没算到公司头上,没算到刘珅本人头上。

 

“我只是个普通人,做这些正确的事,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到中年的刘珅跟自己未来的接班人道出了真心话,“如果真的有‘功德’这一说,所有的‘功德’都应该归给我的恩人。”

同年某月某日,九月诚惶诚恐地找到大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士!我是不是有病啊!最近老是听到幻听,什么人的声音都有……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还谢谢我,不知道谢的什么!”

“哦对了,我原身的样子也变的不对劲了,虽然还是可以靠回想变成你们看惯的那种样子,但有时候稍微发个呆,一不小心就会变成那种腿长长的,身量高高的,特别大只的狐狸——有点像以前偷喝你甘露的那种情况,但是效果持续时间也太长了,我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变回小只的自己,这是什么毛病啊?我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怪的诅咒?会不会危及生命?”

“还发生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我昨天和哪吒一起睡午觉,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又听到有人叫我,叫的什么‘救命’之类的,我想醒又醒不过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感觉身子特别烫,一直都在上蹿下跳的跑来跑去,就那种……那种像是在火焰山跑酷的感觉!醒来的时候感觉特别、特别的累,脚掌还被烫伤了!”

“然后?”大士淡定的喝了一口星○克。

“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九月抓狂地直摇脑袋,“哎呀,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要是你没有头绪的话,我说再多也白说啊!”

大士“嗯”了一声,打开笔记本电脑,从某个私密文件夹里调出一段老视频,放给九月看。

里面的内容是一款已经停播多时的节目,名曰《为富经》,这期节目的内容是采访一个名叫“刘珅”的商界大佬。

随着进度条的进度一点点后移,九月的嘴巴越张越大,眼睛也越瞪越圆。

她好多年都没有爆过粗口了,在看完视频的一刻,超大声的爆了一声粗口。

这是什么爪哇国奇谈?她……她在一个从来没去过的三线城市里,被当地的居民进香了?

这这这……这也太离谱了!

还有那个叫刘珅的小子!他的脸化成灰她也认得——其实早些年间她考虑过找警察报案追讨自己那张承载着全部积蓄的银行卡……但那个时候哪吒的状况还特别不稳定,她不能出别墅,也不想为了身外之物惊动外界,怕他们顺藤摸瓜摸出一个“社会不安定因素”,只好作罢。

有时候午夜梦回,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工多年攒下的积蓄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她真的肉疼到泪流满面好么,恨不得抱着尾巴哭抽过去。

谁知,谁知会变成这样……真是塞翁失马,福祸焉知啊。

“狐狸仔,看看这个。”大士一边吸食星○克,一边单手操作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刘珅所在的城市大名:琴林,再加上空格“火灾”,点开界面上弹出的第一条时事新闻。

新闻标题起得特别标题党:“高楼起火变烟囱——百人被困,呜呼哀哉。”

点进去发现正文内容并非如此,火灾事件的结果是无人伤亡。

火势汹涌,来得急,去得也快,消防车刚刚抵达大楼楼下,还没来得及启用水枪喷水,还没来得及派消防员进去搜救,原本旺盛燃烧的火焰,来势汹汹的黑烟,突然肉眼可辨的消退下去。

不到十分钟便灭了个干净……一颗火星都不剩。

记者事后采访曾受困在火场中的幸存者,大人们几乎都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只是干巴巴地说:“对对,那个火啊,先头好吓人,莫名其妙就灭了。”“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正想着人怎么跑得赢火……火就蹿没了。”

倒是有几个学龄前后的小朋友兴奋的不得了,对着镜头跑跑跳跳、比比划划的说:“见、见到了——”“那个,耳朵尖尖的——”“好多歪巴!!!”

其中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小朋友,比较少年老成,跟记者有理有条的描述了自己看到的画面:“是一股……有形状的白烟,是狐狸形状的,有很多条尾巴,它到处转,转啊转,就把火……转没了,嗯。”

新闻报道的最后,官媒没有点明大火被扑灭的真实原因,只表示具体情况还在跟进调查中。

众所周知,这种“跟进调查”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不了了之。

评论区点赞量最高的热门评论如下:

“划重点——白色、狐狸、九条尾巴!这是幸得集团供奉的狐仙大大显灵了啊!”

“那个狐仙本来就很灵的!我跟她许愿,想和分手三年的前女友复合——现在我们孩子都打酱油了。”

“笑死,楼上那位大兄弟是个男的吧,男的想复合还靠许愿?”

“刻板印象不可取,男的可以默默许愿,女的也可以勇敢追爱啊。”

“本地人应该都知道刘董?刘董之所以能做到家大业大,就是这狐仙一手提携上来的。”

“哼哼,咱们这可是风水宝地,有地方神庇佑~”

“别一口一个狐仙,多没礼貌——这个狐仙有名号的,叫‘幸’。”

看完这则新闻和钉打在评论区的热门评论,九月整个狐彻底傻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我”了半天。

大士打断了九月的“我、我、我”,对她伸出手,微微一笑,“狐狸仔,欢迎你——加入我们。”

虽然其实她距离真正意义上的“成神”,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条长着九根尾巴的“鲤鱼”,迟早有一天跃过“龙门”。

 

刘珅,户籍琴林,祖籍北京,享年九旬,无疾而终,是一名优秀的企业家,也是一名伟大的慈善家。

在儿孙的包围环绕下,他对着白墙所在的方向抬高手臂,笑着说出了自己的临终遗言:“谢谢您,我的神……”

他最小的重孙女趴在母亲的臂弯中,跟着抓挠空气,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狗、狗——狗——”

在那之后,一百年过去了,又一百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九月已经习惯了靠九条尾巴幻变的分身,一心九用的助人、救人,还在梦里神游全国各地,搜集各式各样有缘人的心愿,给心愿的主人们赐以福泽,指点迷津——这算是她的副业吧?毕竟她的主业还是打工人。

她就职的分子互动公司,自成立以来,一路高歌勇进,商业版图越扩越大,几经重组,融资上市,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世界前百强企业。

因为要以哪吒为重的缘故,九月没有在工作上花费太多心思,充其量做到“在其位谋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罢,什么晋升机会摆在她面前,她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视如粪土。

反正她家那位不缺吃也不缺穿,根本不用她养,只要她陪。她要是为了赚钱,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全都折出去,岂不是本末倒置?更何况,待在一个实力雄厚的企业里“摸鱼”,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元老打工人,薪资待遇也挺不错。

钱这个东西,有几人能做到日进斗金?积少成多也是多啊。

她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从老肚手上分期买下了位于北京远郊的那栋大别墅,持续着“金屋藏娇”的幸福生活。

哦对了,她现在还多了一项除下厨、写作、游泳、普世渡人以外的才艺,那就是“演奏”。

九月会的乐器可多了,什么古筝、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啊,反正只要是能拿来奏曲的乐器,就没有她不会的。

要说原因嘛,和她的个人兴趣其实没有太大关联,完完全全是因为哪吒。

说起这件事,还得把时间线大大的往回拉一把。

大概在他们同居生涯的第五十个年头,九月发现哪吒貌似对“音乐”产生了兴趣。

普通人有偏好、有爱好很正常,但对入魔后的哪吒来说,这真的是一件石破天惊,特别难得的大事。

他以前从来不会跟着她一块看电影、电视剧,只会陪在她身边,看正在看电影、电视剧的她。

而现在,哪吒会表现出聆听电影、电视剧里背景音乐的姿态,他肯接受一种除“她”以外的消遣,无论这种消遣本身有多么简单、多么复杂——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现象,说明哪吒的理性、感性有了一定程度上相互左右的觉醒,要加强他和外部世界的联系,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突破口。

 

为了投其所好,也为了掌握引导哪吒走出困局的先机,九月开始尝试亲自奏乐给哪吒听。

总觉得用哪吒儿时相对熟悉的,历史悠远的乐器奏曲给他听,在帮他恢复心智方面应该更有效,所以九月本来想学周朝就有的“古琴”,仔细研究了一下,感觉古筝和古琴差不多,学五线谱比学减字谱实用,两相权衡之下,决定从零开始入门修习古筝。

起初的一两年,她学得磕磕绊绊,不管什么样的曲子经她的手演绎出来,都能化神奇为腐朽,变得呕哑嘲哳难为听。

哪吒听着听着,就变回红莲躲到水里去了。

九月也不气馁,万事开头难嘛。她再接再厉,勤加练习,练了五六年,一些基础的曲目总算弹得勉强能听;练了十五六年,就变成了还算好听;练满五六十年,就顺理成章的达到了大师级的水准,不管是“间关莺语花底滑”,还是“幽咽泉流冰下难”,亦或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她都能手到擒来。

在循序渐进的学习过程中,她对“音乐”的理解也更上一层楼,达到一个崭新的境界。

音乐,其实是具象化的情绪表达,是一种独特的,世界通用的语言。

她可以用音乐和哪吒沟通——

当她开始弹奏节奏舒缓的曲子,会让哪吒变得比平时更慵懒,更懒得动弹,延长闭着眼睛晒太阳的时间;弹奏凄怆悲伤的曲目,哪吒的情绪也会变得比较消沉、低迷,好像怕冷的小动物一样,不由自主地向她贴近,却不会主动对她做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候在她身边;如果她弹起古时赫赫有名的淫)词艳曲、靡靡之音,哪吒会表现的有些焦躁不安,看她的眼神越发炽热,也越发克制,还会刻意拉开和她之间的物理距离,若她停止演奏向他接近,并且主动对他做点什么的话……哪吒的回应可比往常激烈,也由不得她随便喊停了。

后来,九月渐渐不再需要乐谱做支撑,可以随时随地即兴发挥,弹出属于自己的曲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胡编乱造的曲子到底是什么水平,毕竟只有哪吒和朋友们做她的听众,哪吒听得最多,简直是浸濡在她的曲子里,但不可能从艺术鉴赏的角度评价她的曲子弹得“好”或者“不好”,朋友们讲的话又不可信——做团宠就是这点麻烦。

九月把“忠臣进谏”的希望寄托在大士身上,偏偏大士的腹黑劲发作了,只会拿她开涮:“狐狸仔,我不通乐理,只晓佛理,不若你敲个木鱼给我听听?”

也罢也罢,她弹琴造曲本来就不是为了取得什么成就,只是为了哪吒。

哪吒听得满意就够了,何必计较自己几斤几两,有几把刷子?又不是要抛头露面,跑出去当乐师。

弹会了古筝,一通百通,一悟千悟,其他各般不同类型的乐器纷纷屈从在她手下,为己所用。

但这对九月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基操勿六。

真正的好消息是——哪吒也学会了一种乐器。

名曰:笛。

 

其实从九月刚开始为哪吒演奏乐曲时,就设想过让哪吒加入进来。

哪怕是跟着她打水应个拍子也行啊,可惜哪吒并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强按牛头饮水难,九月也不忍心勉强哪吒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哪条规定,要求爱读书的人必须要擅长写作,用冰箱的人先得学会制冷。

在她已经完全抛却了让哪吒跟着她一块“琴瑟和鸣”的念头后,过去了很多年。

毫无征兆的某一天,哪吒忽然捡起她收放在置物架上的竹笛,吹奏出一段清扬的笛音。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无师自通。

当时九月正在给阿南、阿北喂食,听到笛声的一刻,她整个身子僵滞在原地,半天没敢动弹,等笛声止住,才颤巍巍转过身,看向哪吒。

哪吒还维持着方才吹笛的动作,半垂着眼皮,神态安闲:美如英,美如玉,美无度。

“哪吒……刚才,刚才是你?”她向他奔过去,热泪盈眶的牵扯住他的袍角,一迭声央求他道,“再吹一遍,再吹一遍可以吗?”

哪吒不解其意地看着她,抬手擦去悬挂在她眼角的泪珠,回了她一个落雪似的轻吻。

“不、不是要你亲我啊,是笛子,吹笛子。”九月红着脸拼命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冲向古筝,挽起袖子开始抚琴。

她弹的是自己的心情,有激动,有喜悦,还有不尽的哀思和渴慕,弹的是她延绵数百年,只为一人而生,朝朝暮暮无休无止的爱。

一滴泪水落打在琴弦上,绽成八瓣。

这一次,哪吒听懂了她的邀约,清远婉转的笛音迎合着她的琴声,经久不息,延绵不绝。

从那之后,他们时常用笛声和琴声相互交流,有时是哪吒起头,有时是九月先上手。

其实他们也不光是以乐声互诉衷肠、嬉戏玩闹……也有借乐声动干戈、起争执的时候。

比如有一年年底,工作繁忙,九月连着加了几天班,通宵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身心俱疲地推开家门,就听到一声嘹亮刺耳的笛声,后跟一段激昂到炸耳朵的音律,声声切切跌宕不羁,实为含沙射影的恶语中伤。

九月也觉得委屈,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也没忘了惦记哪吒,难得的周末和节假日,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待在家里陪哪吒,卫星绕地球一样绕着哪吒打转,分给家人、朋友的时间不足一二……于是头脑一热,没像往常一样惯着哪吒,赶去安抚他,而是用古筝回给他一段不相上下的猾稽指责。

这下就坏了事了,哪吒只吹响半声激愤笛音,便一扬手把笛子折成两段,化作一汪红莲盈满池面。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再变回人身。

任九月怎么对着这汪红莲小意讨好,柔声哀求,百般劝诱……都叫不出他来,询问大士等人,他们也拿不出什么靠谱的主意,还跟她说,这属于家事、私事的范畴。

到最后,九月实在没办法了,她怀着破釜沉舟的觉悟,坐到古筝前弹了起来,弹了她和哪吒的相识,和哪吒的相知,再弹到他们的相守……这一弹,就弹了三天三夜,戴在手上的义甲纷纷折断,十根手指都弹得血肉模糊,她还浑然不觉,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直到后腰被一双手用力揽住,她才停了下来,气息奄奄长叹一声:“你总算肯见我了。”

哪吒抱着九月,一遍遍含吮她渗血的手指,她没有力气回应,也懒得回应,倚在他怀里径自睡去,做了一场好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带着菜精小姑娘游山玩水。

梦境的最后,菜精小姑娘看着她说:“九月,谢谢你。”

九月笑了,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还没来得及碰上,就醒了过来……发现梦外的自己还躺在哪吒怀里,哪吒正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

梦果然是反的啊。

她揽住他的手,无话可说了半天,又在嘴里低低念了一句:“哪吒,谢谢你……”

不为何事,但为所有。

 

和音乐有关的事其实还没说完,先暂停一下,说说“阿南”和“阿北”吧。

讲到阿南、阿北,还要先提到龙女和红孩儿:他俩恋爱长跑N年,相爱相杀了很久,终于带着所有人的祝福滚进神圣的婚姻殿堂。

婚后第一年,他们就生下了一个顶顶漂亮的宝贝女儿,取名为“烟烟”。

这孩子自生下来起就有两种形态的原身,既可以变成长着牛角的龙,也可以变成长着龙角的牛,还长着一对罕见的异色瞳,一只眼水蓝,一只眼火红。

龙女、红孩儿宠她宠的不行,满月酒、百日宴、周岁礼,全都大操大办,家里玩具多得堆成山,衣橱里两个大人的衣服加起来没几件,给烟烟准备的漂亮衣裳,倒有一百来套,都能拼出一份色谱了。

九月超级喜欢烟烟,有一阵,连手机屏保都用的是她的满月纪念照,还在家里用大屏幕轮番播放龙女和红孩儿为烟烟拍摄的家庭录像,自称是烟烟的“妈妈粉”。

既然说到善财龙女家的烟烟,也不怕再多插几句话,讲讲刑天和杜惟的孩子:刑子修。

杜惟是钟馗妹妹的后人,虽然身负异能,究其本质仍是普通人类,自知没法长长久久陪在刑天身边,几经波折,还是选择遵照内心的指引,和刑天结为有名有实的夫妻,不知何故一直没法生育,直至熬尽阳寿,变作幽灵……

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变成幽灵的杜惟,非但没有被黑白无常拉去投胎转世,还意外修成了可自由穿行于阴阳二界的不老不灭之身,她当然选择陪在爱夫身边,继续留在阳间生活。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一百多年,杜惟居然怀孕了……生下了淘气包刑子修。

较之烟烟,刑子修就没那么招人喜欢了。烟烟刚满一岁那年,刑子修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又熊又虎,精力无限,动不动就把脑瓜子从脖子上卸下来当球踢着玩,怎么说他都说不听,还搞了很多离谱的恶作剧,比如摁完邻居家门铃后不出声,把头举起来抵在猫眼前吓唬人,又或者随机挑选一名幸运路人,拍拍他的后背,趁别人转头的一瞬间,把自己的头拔下来……等等等等。

人前人后没个正形的小不正经,不知道是从哪里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嬉皮笑脸地喊九月“狐媚子姐姐”,被刑天一巴掌把头拍飞,勒令他重新叫人,他笑嘻嘻地把头捡回来,改口唤九月为“狐媚子阿姨”……

时过境迁,九月身边的好朋友都在向前走,结婚生子的大有人在,讨论起婚后生活的种种,他们对妻子、丈夫、孩子总有一堆不满,可抱怨归抱怨,到头来,还是谁也离不了谁。

生活的真谛,不就是痛并快乐着吗。

九月很喜欢小孩子。在她的老家狐村,最大的讲究就是“多子多福”,她爸、她妈只生了她和十一月两个孩子,都属于生的少了,年轻时没少挨长辈的批。

作为新时代的狐妖,九月可没有一条狐生出一个村的觉悟,但她也想做一回妈妈,体会生儿育女的酸甜苦辣。

只可惜……她曾委婉请教过大士和太乙真人,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

哪吒不可能有子嗣——她也就跟着断了这个念头。

龙女和红孩儿本打算让烟烟认九月做干妈,九月起先欢喜的不得了,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一阵,还是选择了婉拒。

如果哪吒有朝一日清醒过来,看到她认别人家的孩子做干女儿,明白了她的心思,定会为她伤心,替她难过。

何必让他伤心,让他难过?

所以,她笑着跟龙女和红孩儿说:“我要做烟烟的亲阿姨~”

 

六岁的烟烟跟着子修哥哥外出玩耍,在人工湖边发现一只腹部、腿部都受了伤,昏死过去的小野鸭。

更奇特的是,小野鸭嘴里还含咬着一条小锦鲤的尾巴,小锦鲤死活扯不出自己的尾巴,只好在浅滩里洇着,被热辣辣的太阳光晒得昏头涨脑,翻起肚皮。

心地善良的烟烟连忙掰开小野鸭的嘴巴,施凝水术做了个水球,把尾巴受伤的小锦鲤装进去,然后带着小野鸭和小锦鲤一块回家,找爸爸妈妈帮忙。

龙女、红孩儿工作很忙,没空照料这两只小动物,烟烟自己也没把握能照顾好它们,便主动提出,要把它们送给九月阿姨养。

龙女和红孩儿都没把这个提议当真。有哪吒在的屋子就不能放活物进去,除九月以外,任何具有灵识的生命体进了那间屋子,都有极大的可能勾起哪吒的杀戮欲。

这杀戒一开,后面的事就难说了。

哪吒的情况跟个小孩儿解释不清楚,他们压根没提,只一个劲地劝烟烟把小动物交给大士照料,说大士经验丰富,被他饲养的小动物有极大的可能修炼成精。烟烟勉强同意父母的建议,亲自把小野鸭和小锦鲤送去了大士家。

在大士跟前,她又一次不死心地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我其实,想把它们送给九月阿姨养……”

大士闻言,弯下身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为什么?”

“我觉得,九月阿姨会喜欢它们的……”

“哦,她确实会。”大士打量着那两个再平凡不过,且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小动物,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当着烟烟的面,拨通了九月的视频电话。

他把镜头对准抱着小野鸭和小锦鲤的烟烟,开口就是一句:“狐狸仔,你想不想养宠物?”

“……这,什么啊?怎么忽然问我这个,我就算想养——”

“别的你不用考虑,告诉我,你想不想收养它们?”

“我不能养啊!”

“想不想?”

对面沉默半晌,迟疑着说了一句:“……想?”

她确实喜欢小动物,既喜欢吃,也喜欢养——只不过这两百多年来,只有资格吃,没有资格养。

“好,我待会叫老肚、太乙、燃灯来你家一趟。”

“??什么意思?你们又要破阵?”九月在电话里连声惊呼,“大可不必!我不想养什么鸭子和鱼——”

没等她话音落定,大士就切断了电话,过了一两个钟头,便召齐三位老朋友,风风火火赶到九月家,站定在屋门外排开阵势。

九月扒着窗户无语问苍天:“你们有没有搞错?!为了送鸭子和鱼给我,就要破阵?瞎胡闹!”

何况,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进了屋子,哪吒会是什么反应,肯不肯留它们一命。

另一方面,她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满怀期待的劝自己放下心来,静观其变。

既然大士打头要做这件事,必然是成的几率大于不成,现在的哪吒也不是曾经的哪吒,看待事情的眼光哪能完全比照着老例来?

 

破阵的时候,诛还是束缚在哪吒身上,九月也扒着哪吒的肩膀,紧张兮兮地看向大门所在的方向。她心跳的正厉害,忽然感到颊边被什么东西轻撞了一下,捂着脸扭头一看,才意识到刚才被哪吒偷亲了一下。

对上他那双清润如玉的红眸,九月似乎能从中寻摸到几分玩味笑意,一如数百年前的往昔。

什么样的混世邪神,会是他这样的?一点都不把破阵的事放在心上,一点都没想着借机冲出重围,君临天下……

一只小野鸭驮着装在水球里的小锦鲤,穿过那道白色的大门,一步一停、探头探脑地游向九月和哪吒。

它们从此有了一个并非大自然的家。

九月给跛腿的灰褐色小鸭子取名为阿南,给残尾的白色小锦鲤取名为阿北,尽职尽责的担任起了做主人的重任。

哪吒对阿南跟阿北谈不上喜爱,从来没有照料过它们,或是主动亲近过它们——但他容下了它们,从来也没有伤害过它们。

这两个小家伙的出现,给九月和哪吒的家里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生机。

只可惜,动物的寿命太短暂了。不过二十年光阴,阿南寿终正寝,再也不能扑腾到九月头顶上卧着,用胸脯前的软毛敷她的耳朵;阿南走后又过了五十年,阿北也一觉不醒,再不会跟在九月身后啄咬她的裙裾,等候她用手指剐蹭它的鱼鳍,柔声斥它一句:“不许调皮。”

阿南和阿北,被九月葬在窗前的一棵大树下。

大士问她:“狐狸仔,我朋友家养的栖枝下蛋了,朋友的朋友家养的鲲最近也产仔了,挑两只给你养养?”

九月摇了摇头,回他道:“不用,我只要阿南、阿北。”

可这世上,再没有阿南、阿北了。

 

说回音乐。

那是九月和哪吒同居的第两百八十个年头,人类社会的科技水平发展的相当厉害,但也没有厉害到能匹敌科幻小说的程度。只不过是发明出了可玩性极强的“VVVR”游戏,创造出了可以从事危险工种的AIII机器人,能借助磁场力让一些特定的大型建筑物漂浮在空中,筑就字面意义上的空中楼阁、天空之城……没有穿越时空的不肖子孙逮着祖父、祖母一通乱杀,也没有发生外星人PK地球人,动不动殃及池鱼,祸乱几个高级文明,粉碎几个低级文明的星际战争。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表面兄弟: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气,谁也干不掉谁。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还保持着难能可贵的天下太平。

那天是周末,九月待在家里休息,正拉着哪吒看一场刚下映没多久的爱情电影,电影看到一半,忽然接到大士的电话通知,说筋斗云就在门外等她,让她立刻赶去某地,参加一场比赛。

她一头雾水的追问大士:这是什么比赛,她为什么要参加?

大士惜字如金道:“你去了便知。”

九月去了也没搞明白——什么是“乐王争霸赛”?她干嘛要参加这个争霸赛?

九月对这个比赛的性质和意义,完完全全一无所知,还有点嫌弃它闹好玩似的命名水准:未免太中二,太不入流了。

实际上,这场比赛的规格非常高,形式超乎寻常,居然是多种乐器不分门类同台竞技;举办地点也特别高大上,安置在一栋漂浮在空中的大剧院里,单看外观就能猜到里面的环境布置有多奢华。

步入其中,打眼一瞧,真就是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都不足以形容的靡费浪掷,处处弥漫着金钱的气息——呛嗓子、辣眼睛。

她拿着参赛证走进这所空中剧院,换取到一张标着“23号”的金镶钻号码牌,被工作人员领到演奏厅前排观众席坐下。

第一场比赛的参赛者共有四十四名,没轮到九月上台前,她就坐在观众席当听众,和邻座的参赛选手之一聊了几句闲天,才搞清楚自己的参赛资格是怎么来的。

需要提前六个月,投稿自己最满意的演奏视频给主办方过目,主办方从将近五千多个参赛稿件里,精挑细选出了他们这些百里挑一的种子选手。

九月自己根本没有投稿参赛的印象,毫无疑问,是大士代她报的名。

她很好奇大士究竟从哪里搞到了她的演奏视频,趁着还没轮到自己上场,用手机搜索到举办方官网,在官网上找到了被公示出来的四十四段优秀视频稿件。

其中一个视频,封面缩略图上就是她的笑脸特写,标题名为《祝尔等百年好合》。

九月整个人尬住,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小之后,才斗胆点开这个视频。

视频的画质远比她想象的清晰,根本不是大士偷拍的,而是正大光明的录像截取片段。

视频的拍摄地点是龙女和红孩儿的“海陆联姻”世纪婚礼……

 

说起来,这都是将近九十年前的事了。

九月那天去参加婚礼,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朋友们起哄,要她做代表上台致辞。

她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应邀上台后,没接主持人杨戬递来的话筒,而是走向伴奏用的钢琴,冲新郎新娘鞠了一躬:“龙女、红孩儿,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送一首歌给你们,把要说的话,都放在这歌里……”

她当时的琴技,该怎么说呢……从刚开始学古筝算起,已经过去一百三十多年,她每天、每天都在不间断的演奏,照理说该是大师中的大师了——可她就是对自己的真实曲艺水平没什么自信。

因为平常都是闭门造车,在家里奏乐逗哪吒,没去考级、考证,接受大众、专家的检验,所谓“狗肉上不了筵席”就是形容的这种情况。

音乐在她看来与其说是艺术享受,不如说是一种语言。

她在用音乐跟哪吒说话,现在也就是换了一个说话对象,用音乐跟龙女、红孩儿说话。

钢琴在她看来也没有古筝用着顺手,即便如此,她还是鼓足勇气露了一回怯,在脑海里一边回想着最初认识龙女、红孩儿时的情景,一边弹起前奏。

这两个家伙,真是半斤八两的小孩脾性,明明年纪比她大得多,在她眼中还是像后辈一样,各有各的不让人省心之处。

打打闹闹、磕磕绊绊、分分合合,才走到今天,真是很不容易。

她最想对他们说的话,除了祝福还是祝福。

九月弹琴时很专注,很忘我,完全没关注新娘和新郎,以及台下观众的反应。

没注意到他们随着她的乐声起伏,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时而心潮澎湃,时而心静止水,从“浪漫至死不渝”的情调中走来,步入“前途一片光明”的殷切期待。

一曲终了,她刚从琴凳上站起身,就被新娘龙女一个热烈过头的熊抱扑倒在琴凳上,差点闪着老腰。

与此同时,天上下起了太阳雨,出现了双层彩虹。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天象奇观,貌似是因为龙女流下了发自真心,喜悦、幸福的眼泪。

坐在主桌的大士笑眯眯带头鼓掌,在一片掌声中,扬声问道:“狐狸仔——你弹的这只曲子,叫什么名字?”

九月颇不自在地红着脸挠了挠头,生编硬凑出了一个名字:“叫……叫‘祝尔等百年好合’。”

当然,这里说的“百年”可不是只有“一百年”的意思,而是人类惯用的代指,代指一辈子。

 

没想到大士居然会把这段尘封了九十多年的婚礼录像截出来,以她的名义投稿,参加劳什子音乐大赛……九月的脚趾头开始动工挖别墅了。

大士啊大士,您老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轮到九月上台演奏,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询问她要用哪种乐器参赛,前两个参赛选手用的都是钢琴,她又没有自备乐器,要用古筝的话,得请工作人员从后台搬出相应的乐器借给她用。

九月寻思着反正她也没实力挺到决赛,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用钢琴随便弹弹就算了,于是也选了钢琴。

她现在参加的是初赛,初赛的规则是评委随机抽选名曲,要她们按谱子演奏。

九月抽到的题目是《诺玛的回忆》,客观来说难度比较高,但她心态很好,遇难也不怕难,架着乐谱上手弹琴,弹的该什么样是什么样,自觉无功无过,马马虎虎。

弹完琴之后,九月退回观众席,看了一下时间,决定留下来听几首歌再走。

全听完是不可能的,估摸着得听到晚上十点去,哪吒还在家里等她回去继续看电影呢。

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复赛的名单下来了,挺进复赛的选手总共有十二名。

她九月就是其中之一,论排名,算是凤尾,差一小点就要被筛下来了。

对这个结果,她自己是很满意的,进而生出一些九尾狐式翘高尾巴的小确幸,“呼,没想到我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啊~”

正自鸣得意着,大士一个电话打过来,语气不知道有多严肃的质问她:“狐狸仔,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对待上一场比赛?”得到她心虚气短、唯唯诺诺的回复后,大士狠狠把她教训了一顿,言词辛辣至极,够得上狐身攻击。

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哪怕是几十年前,九月在工作上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差点毁掉一个价值几千万的大订单,作为直属领导的大士都没有责骂她什么,充其量是当着老肚的面,就事论事象征性批评了她几句,还在老肚黑着脸、背着手走出会议室大门后,第一时间给她递上纸巾,揉着她的脑袋道:“狐狸仔,有功夫哭鼻子,不如好好想想亡羊补牢的法子。”

可如今,他居然为了音乐比赛的事对她破口大骂……九月实在是想不通,越想越委屈。

她又不是吃这口饭的,本来也没必要在音乐比赛里争取好名次,肯去参赛都是卖大士一个面子,虽然稍微划了下水,也没有当真摆烂,哪至于挨上这通好骂。

委屈归委屈,她也由此明白了这场比赛的特殊性和重要性——至少大士本人是真的很看重比赛结果,没准他参加了什么地下赌博,把宝都押到她身上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距离复赛有整整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九月久违地对照着乐谱,认认真真在家练琴,把哪吒都搅糊涂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九月用乐声和他对话,不知道九月现在演奏出的乐曲只是拾人牙慧,而不是发自肺腑的“她说”。

有几次他把笛子放到嘴边,顿了顿,又满脸不解的挪开。九月瞧见他茫然且迟疑的神色,觉得既好笑又有点心疼,就在乐声里跟他细细解释了一番自己在做什么。

大意是:我现在啊,弹的曲子都是闹着玩,演戏呢~假的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吧?但她的确能用乐声办到这点,她跟哪吒之间的情投契合,好比伯牙之于钟子期,弹山知山,弹水知水。

哪吒听完这段琴音,便再无迟疑地跟着她的乐声打起配合。

陪着九月一块野蜂飞舞、十面埋伏、万马奔腾、平沙落雁……

到了复赛那天,九月起了个大早,对着化妆镜梳妆打扮一番,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到比赛现场。

她这次的心态跟上次不一样,既然决定了要战,就得战个痛快,战得漂亮。

复赛的比赛规则是由评委随机抽选不同的“主题”,分发给选手,所谓的“主题”是各式各样的形容词、名词,选手可以自行选择贴合主题内容的曲目进行脱谱演绎。

九月拿到的题目是“高”,她本打算用自己最擅长的古筝弹一首《高山流水》,落座前忽然改变主意,奏了一曲《云中仙》。

《云中仙》远不像《高山流水》那么知名……毕竟,这首曲子是太乙真人亲自教授给她的,属于地地道道的仙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就算是不懂乐理的人也能听明白它“高”在哪。

弹它,有炫技加成,还能给评委耳目一新的感觉。

就九月个人来说,她选这首曲子来弹,只是怀着优中择优的功利心,从一筐鸡蛋里挑出最圆的那个交差,没把它当成什么石破天惊的杀手锏。

待到一曲终了,全场哗然,掌声如雷,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只不过制造“哗然”的是观众,见多识广的评委们,并没有给出什么外露的反应。

其中一名看上去年纪较轻的美男子评委问了她一句:“狐妖小姐,你学艺多少年?”

九月一时间被问住了,掰着指头算计了半天,不是很肯定地说:“两、两百多年?”

另一名上了年纪,估摸着得是爷爷辈的男评委问她:“你最擅长的乐器不是钢琴?”

九月愣了一下,点头应道:“对,我最先学的是古筝,也最擅长古筝……别的乐器也会一点。”

答完这名爷爷辈评委的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对她还挺了解。

至少是对她预赛时用钢琴奏乐这件事有印象。

两名评委问了她两句话,没再多说什么,礼节性地感谢了她的表演,就有请她下台,换另一位选手登场。

 

这一次,九月没慌着回家,而是坐在观众席里,知己知彼地听完了每一位选手的现场演奏。

复赛的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她排在正当中,第六位出场,后面还有六个选手。

在九月看来,这轮复赛,所有参赛者的表现都很突出,都很优秀,但其中最让她在意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参赛者,排在第十位出场。

上次参加预赛,九月就对这个参赛者很有印象。

同在观众席候场,对方刚好就坐在她附近,是个容貌非常秀丽的小姑娘。

九月闻过她身上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看脸呢,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是个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小朋友,没准连牙都没换齐。

放在参加预赛的四十四名选手中,她也是最年轻的那个,居然能打败那么多“老鸽子”,杀出重围挺进复赛,实在后生可畏。

上次预赛,九月没等到小姑娘上场,就提前回家去了,今天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姑娘奏乐。

小姑娘抽到的题目是“大”,跟九月抽到的题目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奏曲使用的乐器是钢琴,选择的曲子是赫赫有名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小姑娘弹琴前先面朝观众席深鞠了一躬,用朗朗童声解释了一句:“拉三曾被作者戏称为‘大象之作’,我想试试——以小博大。”

这番趣话逗得观众席上笑声一片,小姑娘在一片笑声中坐定琴凳,开启了长达四十多分钟,漫长而精彩,技术炸裂的独奏表演。

天才!真是个老天赏饭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九月在心里暗叹:凭这小姑娘的年纪,哪怕从三岁开始习琴,最多也就练了十年……他们这些老妖怪应该问心有愧,居然跑来和个寿数不到自己零头的小姑娘争头筹,说白了、说开了,全凭种族优势论资排辈,赢也赢得不体面、不光彩。

这名人族小姑娘,是除狐妖族九月和另一名猫妖族选手之外,唯三获得了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殊荣的选手。

甚至连四位不苟言笑的评委,都对着她笑了。尤其是其中一个长角的妖族评委,一个劲地追问这个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你最喜欢的歌曲叫什么名字?”“你的爸爸妈妈来看你表演了吗?”

之前九月登台奏乐的时候,他可是面无表情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哎,要是她能进决赛,这个小姑娘肯定也能……想到这里,九月顿时觉得信心大打折扣,还好她拿到的登场顺位是在这个小姑娘之前,而不是在她后面,不然先听了她的演奏再上场,保不准心态就崩了啊。

 

结束复赛后,九月回家等消息,比赛结果和上次一样,一周后准时公示出来。

决赛名额只有三个,她拿到了其中之一:第三名。

第三名较之第二名,分咬得很紧,四舍五入就能抹消差距。

不像第一名,那个十一二岁的人族小姑娘,可是一马当先,甩了他俩好几分。

“哎,不知道大士对这个结果还满意么,我已经尽力了。”结果公示出来的那天,九月有点心神不宁,老觉得大士会打电话给她说事,就是不知道会夸她还是骂她,也可能会鼓励她?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大士压根没打电话给她,周一上班的时候提也没提这一茬。

搞得九月感觉自己被耍了——明明是大士生拉硬拽着她上了贼船,现在倒好,不闻不问,当起甩手掌柜来了?九月心里不豫,便也拼着一口气,没上赶着跟大士汇报情况。

进决赛后,每个选手都拿到了几张主办方赠送的前排特等席入场券,可以分发给亲朋好友,让他们来比赛现场助阵,九月也不想浪费这些票,给了小玉、龙女、红孩儿、烟烟各一张,还剩最后一张票,她本来很犹豫应该给谁,脑子里晃过一记闪念:干脆不计前嫌,拉大士入伙?与此同时,又忽然记挂起杜惟来——她记得,杜惟很喜欢听古典音乐,请她来听歌是真的来听歌,比单纯的捧人场更有价值。

于是,这最后一张票,被她给到了刑天手里,委托他转交给杜惟。

距离决赛还是有一个月准备时间。前两周,九月加大了练习量,经常把琴弹到后半夜去,后两周反倒放松心情,养精蓄锐。

到了决赛那天,出门前,九月照惯例抱了抱哪吒和他告别。因为心里存着事的缘故,她抱他抱得不很认真,两只手虚搭在他肩头,都没往后背放,草草了事地和他干贴了一小会儿,就想拔腿走人,走出去没几步远,便被混天绫缠住腰扯回哪吒怀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又被他打横抱起,形成一个略显羞耻的亲密姿势。

九月这才回过神,红着脸轻“唔”一声,抬起胳膊,勾住哪吒的脖子,“抱歉……最近太忙了,今天结束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她说的话哪吒肯定听不懂,不若身体力行,提前支付一点利息,聊以慰藉。

于是,她闭上眼、撅起唇,摆出一副静待采撷的诱媚情态。

一个温热的吻如期而至,但落脚处和她预料的不同,高过鼻梁,直抵眉心,倾覆额间。

这是一个与情欲无关的吻,她从他眼里探知到分明的笑意……仿佛千里万里春草色,冰消雪融艳阳天。

他好像是在鼓励她,在肯定她……难道哪吒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吗?或许知道的不是具体的事,只是模糊的感觉到:九月在为了什么而努力,他希望她如愿。

“哪吒……”喃念着他的名字,一种名为“幸福”的感情,顺着心头血流遍全身。

不光是为了自己,她怀着必胜的决心踏上征途。

 

作为参赛者,她已经算到的很早,十点开赛,她提前了三个钟头,七点就到了。

谁知道还有人来的比她更早,而且并不是另外两个参赛者……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闲杂人等”。

九月一进演奏厅,就在观众席上看到了神色冷淡的大士。

她的第一反应是:大士怎么混进来的……然后意识到,票不光可以由她发,还可以让人买,虽然卖得很贵,以大士的消费水平,不过毛毛雨啦。

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刻,九月敛起悬挂在嘴边志得意满的微笑,冲他横眉立目,挑衅似地扬高下巴,眼神里划过一丝故意为之的“杀气”。

大士微微挑眉,喝了一口星○克,用口型对她说了一个字:呿。

小玉和杜惟也来的很早,和九月一起坐在观众席聊东聊西,打发时间。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演奏厅里忽然走进一拨气息古怪的男女老少,一言不发地坐到观众席最后排角落里很不显眼的位置。

小玉不觉得有什么,九月和杜惟双双止住说笑声,转身盯着他们看了又看。

“这些人好像……”九月欲言又止,怀疑自己的感官出现了问题:他们身上怎么没有生气呢……

“嗯,里面有几个人我认识。”杜惟上推眼镜,附到九月耳侧悄声说道,“他们都是黑白无常,你不要盯着他们看,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或许会找你麻烦。”

“啊这,他们不在地府待着,跑到阳间来听音乐会??”九月惊掉下巴,“而且一来,就来这么多人?该不是待会顶要塌了,守在这儿等着捡尸冲业绩吧?”

“……放心吧,不会的。”杜惟被九月离奇中透着一丝合理性的猜测逗乐,拍拍九月的胳膊,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扮做人身,也没拿干活的家伙,应该是在——度假。”

“看来阴曹地府薪资收入水平挺高,供得起他们来这里度假。”九月啧啧有声。

“是不错,阎王之前想留我在阴间当高管,给我开出的报酬折算成人民币,多干上几年,就能在北京二环买房了。”

“我去!阎王真是明君!等我以后……”话没说完,九月意识到不对,连“呸”两声改口道,“没有以后!我就喜欢在阳间拿一点死薪水干一堆重活~”

小玉和杜惟相视一笑,“看得出来,你说的是真的。”

 

等着等着,龙女一家三口手牵手的落座了,另外两名参赛者也陆续就位。先到的是猫耳男,猫耳男进场的时候,观众席上没什么明显的动静,但那人族小姑娘一露面,情况大不一样,堪称盛况空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排山倒海——数不清的阿伟们尸横遍野。

九月动了动狐耳朵,判明尖叫声最热烈、最密集的方位,就集中在观众席最后一排。

哈哈,原来黑白无常都是萝莉控!她正想把这个古古怪怪没有脑袋的新发现知会给杜惟,一扭头就发现她脸色不对,颦眉蹙頞,紧盯着那个小姑娘不放。

“怎么啦?”九月好奇地问她,“难道你也是……萝莉控?”

“不,你们不知道——这个孩子,她……”杜惟攥着手,犹豫了一下,再次压低声音附到九月耳侧,“她的魂魄和普通人不一样,被标记过了,她在阴间特别、特别有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什么?”九月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她不是普通人?”

“不,她就是个普通人类。”杜惟有些词穷,支吾了一会儿又说,“你就这样理解吧——在阴间,阎王爷最受欢迎,这个小姑娘的受欢迎程度和阎王爷不相上下,她虽然会普通的投胎转世,但在黑白无常们眼中,她的魂灵独一无二,是他们永远的爱豆,永远的偶像。”

杜惟说的话完全超乎九月的理解范畴,她不明觉厉地眨巴着狐眼,长“哦”了一声,问杜惟,“所以,她今天的比赛稳操胜券吗?”

杜惟偏头思索了一下,上推眼镜,“不一定啊,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关联吧?”

“黑白无常不会干涉比赛?”

杜惟连连摆手,面上露出几分给老东家护短的神色,“怎么可能?他们敢这样做,一定会被阎王革职,打入畜生道。”

“那就好。”九月松了口气,她真的怕了那些热衷帮人打假赛的神仙、妖怪,虽然她现在也算是有仙法护体的狐,距离成神还差得远,干不过掌握在强权者手中的“天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黑白无常到底算不算强权?单看他们的索命绝技“让你三更死,活不到五更天”,自然是厉害的无以复加。

但换个思路想想,“让你三更死”也不是由他们决定的,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给阎王爷打工的打工仔:农民伯伯收割韭菜,他们收割亡魂……

九月发散思维,越想越远,想到后来瞌睡劲都起来了,准备歪靠在小玉肩头眯一下,刚打完哈欠闭上眼,就被主办方派来的工作人员请去后台待场了。

不愧是决赛,仪式感还是强一些,不让参赛者留在观众席看对手表现,不给他们摸着石头过河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出场顺位或先或后造成的压力差异反倒没有那么明显了。

九月抽中的出场顺序是第三位。后台单间的隔音效果特别好,不知道哪位大罗神仙在这里施法上的隔音障,前两名选手的奏乐声,她当真是一点都没听见。

 

终于轮到她上场了,走出后台的一刻,九月的心情很平静。

这也不是上阵杀敌,犯不着害怕。

虽然她确实想赢,赢着回去——不是为了让大士刮目相看,而是赢给自己,赢给哪吒。

她习琴练曲的原动力就是哪吒,她要是赢了,起码有一大半的功劳可以归给他。

看到她发自真心得胜而归的笑容,哪吒也会很高兴的。

她可以用曲子说给他听:她能取胜,最感谢的人就是他,她取胜时,心里唯一想着的那个人,也只会是他。

直到登台的一刻,九月才知道这次的比赛规则是什么。

那就是——没有规则。

他们可以弹自己想弹的曲子,不限数目,不限主题,对着谱子弹也可以,默背也可以,甚至现编现弹也行,只要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大可剑走偏锋,无所不用其极。

九月不知道前两名选手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应战,不管别人如何,她毫不迟疑的选择了现编现弹。

不是因为她打算剑走偏锋,而是因为想到什么弹什么,正是她最擅长的演奏方式。

跟评委鞠躬致礼时,九月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起身后,便有话直说地询问评委:“我可以在奏乐时开着视频,连线我的……爱人吗?”

评委们互相对视,还没开口回话,观众席里传来一声气急高呵:“那怎么能行?!我们比的是独奏,又不是协奏——你还想请外援?干脆让他来帮你弹吧。”

开口的人是已经完成表演,回到观众席落座的第二位参赛选手,那个猫耳男。

九月预料到会被反对,心里没有多大的波动,还想再解释两句,争取一下,就听到观众席最前排响起清亮的童音女声:“为什么不可以?猫妖哥哥,决赛的规则是没有规则——不能因为你已经表演过了,就忙着断别人的后路。我支持狐妖姐姐,即便她请来了伴奏,评委们也只会给她的表演打分,有何不可呢?”

此言一出,全场阒寂,而后掌声涌动,欢声如雷。

“谢谢你小妹妹!”九月满怀感激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对她抛送一记飞吻,转而看向评委席,“其实我不需要谁来伴奏,只是想让我的爱人看到、听到我的表演……我想把参加决赛的这首曲子,送给他。”

评委们简单商议了几句,同意了九月的请求,派工作人员给她添置了一张桌子,用来摆放她的手机。

半分钟后,九月对着手机中跃出的全息投影露出足以颠倒众生的笑脸。

哪吒隔着屏幕凝视向她,眼神里闪烁的情意,千言万语也描述不来。

和上次与哪吒吵架求和时近乎走火入魔自虐自伤的演奏不同,她笑着弹起了他们的相识、相知、相守。

虽是笑中带泪,亦是泪中带笑。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声声贯耳通天地,弦弦掩抑晓四合。

这是她的告白,也是她的自白:渡人、渡己、渡苍生。

万象归一,渡心中所爱——

 

当她把手从弦上移开的一刻,伴着似有若无源源不绝的冥冥仙乐,三声奇异的鸟鸣异军突起,响彻厅堂……

四位评委撑桌而起,转身看向门廊——皇来,鸾来,凤来。

三只神鸟环绕着舞台飞转徘徊,降下无形金雨,七彩玄光。

它们冲九月发出一声接着一声欢快的啼鸣,仿佛见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观众席上的观众全都看傻了眼,与此同时,评委席上闪起四道奇光异彩,四位评委现出真身。

师延捋须慨喟:“这分,我看不必打了吧?”

太子长琴抚掌轻笑:“时隔千年的青黄不接……没想到今时今日,竟能引来鄙人的评委。”

伶伦羽扇轻合,摇头摆脑:“妙哉——妙哉——”

囚牛满脸兴奋,自眼里流下欣喜的泪水:“太美了……比蟠桃会上奏滥了的《云中仙》强百倍、千倍!真想让爹爹和弟弟们都来听听啊……”

观众席里传来群情激昂的讨论声,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天呐!那四个评委居然都是神仙?”

“是神仙也不奇怪——这个比赛很久以前就有,原名‘乐神争霸赛’,可惜哪届的冠军都没能像太子长琴一样得到上天认可,引出皇鸟、鸾鸟、凤鸟,为避免挂羊头卖狗肉之嫌,干脆把‘神’字去掉改成了‘王’字……”

“太好了,不枉我重金买票进场,今日竟然有幸见证乐神诞生!”

“这个机会确实千载难逢,我听说,要打动上天,不仅需要乐技突出,还要有足够的仙缘。”

“仙缘?什么意思啊?”

“我知道!仙缘是靠修来的——要做善事,做很多、很多善事……”

“呃,雷锋叔叔要是琴弹的好,也能得道成仙?”

“噗——没准真是这样……但雷锋叔叔不需要成仙,他永远活在当下,活在我们心中啊。”

……

就这样,九月不仅取得了实至名归的第一名,还额外取得了一个“仙位”。

她自己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呆愣在原地,被三只热情的神鸟啄头发、叩脑袋、抓肩膀。

大士走到台上,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的仙家名号下来了,叫‘幸乐’,抽空随我去一趟天宫,见见玉帝——不必上封神榜,就留在人间做个逍遥散仙。”

“我……我这就,这就成神仙啦?”九月一点实感都没有,捂着脑门向后却步。

“不然呢?”大士窸窣轻笑,“狐狸仔,你觉得神仙有那么厉害吗?就是比人、比妖,长寿些罢了。”

“长寿……”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小狐狸一下乐呵开了,“对对!我就是想长生不老!好耶——太好了!”

只有长生不老才能一直、一直陪在哪吒身边啊。

 

赛后,猫耳男红着脸凑到她跟前,扬起手机,眼里的倾慕之情压都压不住,显然是折服于她的终场表演,输的口服心服,甘拜下风:“在下……在下能加您的微信吗?”

九月捧着观众们送给她的鲜花,根本没空拿手机,考虑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婉拒他:“算了吧——我有家室,你长得太帅了,得避嫌。”

人族小姑娘也蹦蹦跳跳地跑来和她道喜:“狐仙姐姐,你真厉害!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弹出这么精彩的曲子。”

面对这个逗人喜爱的小姑娘,九月展现出了赤果果的双标,她把满怀鲜花一股脑甩给大士,拉着小姑娘的手,看住她的眼睛,拼尽全力鼓励她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来日方长,你一定可以更厉害!”

小姑娘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眯起双眼,冲九月嫣然而笑。

这笑容,莫名让她觉出几分熟悉……就好像,她以前在哪见过。

九月愣了愣神,忽然瞪大双眼,想起什么,“……你名字里有个‘知’字?”

小姑娘名叫夏知,她的名牌上就写着这两个字。

“对呀。狐仙姐姐叫九月,真是个好名字。”小姑娘回握住她的手,目光里载满了温柔,像风、像水、像满树梨花,“我很喜欢九月姐姐,看到姐姐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九月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直到小姑娘松开她的手,笑着和她说了“再见”,从她的视野里离开,她还半晌喘不过气来。

 

不顾杜惟阻拦,九月冲去找黑白无常对质——或许是因为她的仙家身份,休假中的黑白无常们没有怪罪她的唐突叨扰,其中两个年纪较轻的鬼差正面回应了她的疑问。

扎着马尾辫,左眼角下留有一颗泪痣的黑无常少女告诉九月:“严格来说,我们也不认识她……但是,从我们祖师爷爷那辈起,大家一直留意着她的每一生、每一世……长辈们口口相传,要我们保护好她。”

顶着刺猬头,脖子上挂着军用望远镜的白无常少年无比激动地插嘴补充:“对!而且她真的好棒——上一世是有名的数学家,桃李满天下,上上一世是名医,悬壶济世,救了好多、好多人,更久以前还当过——”

“嘘!快别说了。”黑无常少女一把捂住白无常少年的嘴,皱眉斥了他一声,“你再这样说话没把门,迟早变成猪狗。”

“唔……小夕你好凶——你每天都骂我。”外表看上去很硬气的白无常少年,被黑无常少女几句话训的满脸委屈地别开头,小声嘟囔着,“你怎么从来不骂阿武,就会在他面前装乖……”

九月心中思绪万千,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小年轻们的打情骂俏,她深呼吸了几次,正色追问他们:“你们知道,在你们祖师爷爷那辈……她在人间,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两个小辈异口同声,摇了摇脑袋。

九月失望地看着他们,正想再开口问点别的,黑白无常中最年长的一个老人开口了:“狐仙大人,这个问题老朽可以回答你,但请你务必答应老朽一件事。”

九月将视线集中到那位白无常老人身上,急切地点头:“好,您请说!”

“不要去打扰那个孩子,她每一生每一世都过得很好——比她那一生那一世,好得多。”

九月闻言,久久不能回神,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好……”她捺着胸口,轻轻地说,“我答应你。”

“我太爷爷说那孩子,很久很久以前,姓殷……”老人背着手调转过身子,往剧院大门走去,脚下泛起一层白雾,一边招揽儿孙、同僚们跟上,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出最后一句话,“记住你的承诺。”

那天回家见到哪吒,九月扑倒在他怀里,搂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哪吒一直紧紧环抱着她,亲吻她的眼睛,亲吻她濡湿的面颊。

当她抽噎着说出:“对不起哪吒……我见到、见到你母亲的转世了……但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哪吒拍抚她后背的手分明定住了片刻,接着,又缓缓撩拨起她的长发。

过了很长时间,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一池清水里伏着一只雪白的九尾狐,九尾狐纤长的身躯随着自身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一朵红莲形状的“花钿”绽放在它额间。

成群的红莲簇拥着它的身子,压抵着它的尾巴。

她梦见了他,他也,梦见了她。

 

九月成仙后没过多久,李天王破天荒主动联络了她一次,邀她去一座茶庄品茶。

九月如期赴约,见到了满头乌发,容光焕发的李靖。

其实自从哪吒入魔那天起,李靖一直都在有意识地避着九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不敢跟她说话,偶尔当众打个照面,整个人都僵在那儿,像是不认识她。

只有几次,九月和金吒、木吒视频通话,挂断通话前,听到背景里传来李靖的说话声,李靖以为通话已经结束,正絮絮叨叨地嘱托金吒、木吒:“多打点钱过去,马上要过年了。”“我买的那套瓷具还没送到吧?别说漏嘴了,就说是你们买的。”“截屏了吗?快让我看看他俩现在的样子……”

九月知道,李靖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哪吒,也不敢面对她。

她没法慷他人之慨,代哪吒原谅这个糊涂了几千年的爹,但就她个人的立场来说,至少可以先原谅李靖曾经“想用天火烧死她”这点。

不过那天火差点扑到烈烈身上,关于这部分,时已至今仍然令她难以介怀……总而言之,九月自觉心胸不够宽广,没办法心无芥蒂的面对李靖,至少今时今日尚且不行。

但她不会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若无其事地接受了李靖的邀约,心平气和地在他面前坐下。

李靖犹豫再三,低头凝视着盏里的茶,有些突兀的开口。

他告诉九月,沦为堕神、邪神的哪吒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成为仙家的九月,在不知不觉中助长她的修为,也会让她的内丹沾染魔气,不得天庭、玉帝赏识……出现在她额顶的红莲印记,就是证据。

末了,他犹疑地问她:“没人告诉你这些事吧?我觉得,还是得让你知情……”

“确实没人告诉我……”九月望着悬浮在盏中的茶叶,沉吟片刻,倏地笑了出来,“因为他们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在乎呀。”

为什么要让玉帝、天庭赏识?仙界的功名利禄关她什么事?

哪吒是堕神、邪神,但只要他不去害人,当堕神、邪神又有什么可怕?

那天庭,当真就处处都见得光吗?

她笑着直视向李靖的眼睛,意外地在他眼里寻见“松了口气”的神色。

原来李靖不是怀着对哪吒的偏见来警告她,而是站在哪吒那边,帮他排雷,希望她能在知情的情况下,完全接受哪吒……

这倒的确,像是一个父亲会做的事了。

九月犹豫一下,久违地喊了他一声:“李叔叔。”

李靖愣了愣神,眼睛陡然放亮,像是缀进星火——又匆忙别开脸,佯咳几声,像是被茶呛着了。

“下次我跟金吒视频通话,你也出一回镜,听听我和哪吒的奏乐。”

“……唔……嗯。”李靖支吾着点点头。

九月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家的餐具差不多该退役了,你眼光好,再另选一套送我吧?”

“……好、好、好……”他连声应和着,背过身去。

三天后,托塔李天王出现在大屏幕中央,痛哭流涕,掩面哀嚎……哪吒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画面,扭过头望向九月,像是在用眼神询问她:那人有什么毛病吗?

九月噗嗤一笑,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揽着哪吒的肩膀对他说:“那人跟你一个姓……等哪天咱俩一块走出这间屋子,还得给他敬一回茶。”

哪吒肯定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他还了她一个寻常的拥抱,亲了亲她的唇角,重新看向画面中央被金吒、木吒团团包围住的李老头——李哭包。

 

在九月和哪吒同居的第两百九十个年头,又发生了一件非常离谱的大事。

那是一个雨夜,他们和往常一样,一个抚琴一个吹笛,乐声缠绵,尔侬我侬,两人的身子跟着越贴越近,直至笛声中断,弦声戛然,九月恶趣味地呿吟了一声“不要”,纵风止燎,引火烧身。

还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用爪子挑落那身碍事的红袍……

伴着窗外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房门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被打开了——

彼时彼刻,九月还沉浸在美色当前、血气上涌、耳红心跳的余韵中,根本毫无防备,完完全全料想不到大祸临门。 

室内刮起一阵妖风,妖风中现出一条真龙,一股熟悉的海腥味混合着浓重的酒香,撞进九月灵敏的狐鼻子里,勾得她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打得九月醒过神来,瞪着眼前这条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龙,心下惶然:这是烈烈啊!烈烈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家?应该没人能进……

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弯,就见混天绫疾如雷电地向着那条龙刺了过去。

别看混天绫平时只是一块软塌塌的布头,落在哪吒手里,完全可以当利器使,连着鳞甲扎血肉之躯一个对穿也不成问题。

“烈烈!”九月纵声惊呼,连忙动用神力截住混天绫的劈刺,整个人也下意识地向着敖烈冲了过去,横挡在他面前。

不能让哪吒伤害敖烈——那一刻,她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不仅是为了保护敖烈,也是为了保护哪吒。

她才不会让哪吒破戒,让这将近三百年的“严防死守”功亏一篑!

“九……月……”敖烈扭动着龙身,攀凑到九月身边,一根龙须灵巧地勾搂住她的脖子,嘴里不住低喃着她的名字,像一个撒娇乞糖吃的小孩。

听着敖烈如痴如醉地念叨她的名字,九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些说不清的难受——这条龙发什么疯!

两百年前,敖烈主动申请调去省外新开设的分公司垦荒开路,走得潇潇洒洒、干干脆脆,十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就算回来,也是来去匆匆……尤其这一百年,干脆连视频通话的联络都中断了,完全不发朋友圈,也不点赞……还以为他当了分公司的总经理,日理万机到忘了他们这帮相濡以沫的老朋友呢!

现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回面,却是在这种叫人难堪的场合!

这条蠢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把她久别重逢的感动还回来啊——

九月越想越火大,一把挥开圈挂在她脖子上的龙须,转过身指着那条白龙的鼻子恨声大骂:“敖烈你有病吗!给我放清醒一点!哪吒会杀了你的——赶紧走——”

“嘿嘿……”烈烈龙哑笑了几声,以吻部抵住九月指向自己的手,无所顾忌地舔了她一下。

九月彻底奓毛,一巴掌挥打在那张神色失常的龙脸上,至少动用了三成神力,打得那条龙嘴角渗血,打得她手疼心也疼,嘴里仍在不住地叫唤,“你快醒醒!快醒醒!不然我也保不住——”

她话还没说完,敖烈的龙身眨眼间变成了人身。

横空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见所未见的俊俏人脸,银发蓝眸,嘴边噙着痴狂的笑意向她俯身。

九月呼吸一滞,心跳骤停——她的唇被……

就在他们身后,一道惊雷将屋顶击穿,整片玻璃顶瓦解星飞,紧跟着一道又一道惊雷连带着血红色的闪电登堂入室,劈落在地上,把整间屋子照亮在一片妖异的血光中。

满池潭水被瘴气掀翻,倒流向天空,在高空中爆裂成雨雾,转瞬间被狂风扯散。

屋外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万象变灭,阴阳倒颠。

九月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脚踏红莲赤焰,满身血光,现出煞神真容的哪吒。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感到了“害怕”。

拜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臣服在绝对的“恶”御下,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不可自抑的涌现。

可也仅仅是那一瞬。

转念之间,仅在一瞬:她抛开了理所应当的恐惧,理所应当的本能。

挡在爆裂的血光前,她伸出手,身后的九条尾巴云卷云舒,恣意摇曳。

哪吒就是哪吒。

是三头六臂的忠武战神,是柔弱无依的菜精小姑娘,是招猫逗狗的不老顽童,是她绝无仅有的所爱之人。

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哪吒,不管你变成什么样……”被血光吞没的一瞬,她百无禁忌的笑出声来。

那一刻,她什么也不在乎。

他就是她的天和地,是她的世界。

除此之外,万般皆空,万物皆虚。

生而无惧,死而无憾。

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穿过万重关山,乘风潜入梦。

“九、月……”

那是,从他心里发出的声音。

 

再睁眼,她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

感受到一只垫抚在她脑后的手,还有紧贴在身下,生机蓬勃的温暖。

脑海里鸿蒙褪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陡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慌乱间,对上一双澄澈如洗的红眸。

刚刚提起的心很快地放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哪吒膝上。

如果她已经死了,意味着死后有知,还可以和爱的人待在一块听风赏月,有何不可。

如果她还活着,哪吒也好好的,正正经经、清清白白——更是尽如狐意,皆大欢喜。

一根玄青色的锁链摇摇摆摆伸到她脸前,闹好玩似地戳了戳她的脸颊。

是诛,缠在哪吒身上,脖颈上,和往日一样尽职尽责的诛。

看来成真的是后一种猜测。

九月得意地笑了,正想撑起身子,那双红眸忽然贴她贴得更近了一些。

他的鼻尖缓缓摩挲过她的鼻尖,亲昵无比,像一只采蜜的蝶。

然后,他重重地吻了上来,吻得她天昏地暗,不知东南西北。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吻变得越来越过激,已经沦为毫无章法的一通乱啃,藤缠树般——实在是叫人消受不来。

九月挣扎着伸手扒住哪吒的脸,用力推抵他的下巴,发现这么做没用后,鸡贼地用力拨动缠在他身前的锁链,连拨三下。

「诛爷,sos啊。」

诛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留情面地缩紧链身,把焊死在九月身上的哪吒给“硬掰”了下来。

九月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翻身坐起,大材小用的发动内力理顺紊乱的呼吸,驱散横挡在眼前的金星……然后,她定了定神,重新抬眼看向哪吒,红着脸“啧”了他一声,伸手抹去悬挂在他唇角的“藕丝”,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乱擦拭了一番自己肿胀的嘴唇,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纵是如此,也不忍心怪他就是。

 

挨到这个时候,九月才想起来:她好像……搞忘了一条长角的电灯泡欸。

遂急吼吼转过身,东张西望半天,总算看到一条蜷缩在墙角,抱成一团的大白龙。

看着又可怜,又讨嫌的。

她叹了口气,向变回龙身的敖烈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龙角:“烈烈,你这是演的哪出戏?”

一双神色清明的蓝眸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一滴、两滴、三滴、四滴金豆子吧嗒吧嗒,从敖烈杏仁状的龙眼里簌簌滚落。

不出声地掉了半晌眼泪,烈烈龙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道:“刚、刚、才……吓、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忽然用手捂住我的嘴巴,还……”九月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噎了一下,接着往下说,“还把你的大饼脸凑过来吓唬我!”

其实不光是凑近,如果详实描述当时的情形,应该说敖烈捂着她的嘴,隔着自己的手背亲了她一下。

但是,隔着手背亲还能算亲吗?这甚至连间接接吻的级别都没到啊。

唯一的问题就是,从哪吒所在的角度方向看过去,铁定会以为他们实打实亲上了……

嘴唇被捂住的瞬间,九月就领会过来:敖烈是在演戏。

现在总算有余裕分析事情的始末原由,可以简单概括为:敖烈趁着雨夜,装成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跑进屋来轻薄她——

至于目的,肯定可以和结果画等号,也就是:彻彻底底激怒哪吒,逼他现出真身,使出全力,又、又、又将其封印一遍……

这么烂的台本,这么昏的昏招,还有这敞开的大门为证——用尾巴梢想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九月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大——士——”

夜色掩映的窗外传来太乙真人幸灾乐祸的说笑声:“观音,你听见了吗?小狐狸在叫你呢。”

“可不是吗。”燃灯道人跟着凑趣:“那小狐仙是你一手培植的,算是你的半个弟子吧——弟子叫师傅,师傅哪能装聋作哑不应声?”

老肚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大士做了个耸肩摊手,爱莫能助的表情。

大士眯了眯眼,端着玉净瓶星○克绕走到大门口,倚在门框上,用空着的那只手,食指并中指点了下额角,“狐狸仔,有何贵干?”

九月冲着他弓背哈气:“你——给我赔钱!把我家屋顶、地板,所有损坏的家具钱全都赔回来!”

“这有何难……”

大士话音未落,九月霸王龙般甩头顿足,咄咄逼人向他欺身,“我还没说完呢!你——给我解释清楚,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要折腾我跟哪吒多少道才算完?!”

她的满腔怒火被他一句话浇熄。

 

“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大士淡淡地瞥了哪吒一眼,“能不能彻底清醒过来,就看他造化。”

“……狐狸仔,你可以多点信心。”注视着九月脸上起起落落的惊惶不安,大士不觉间放缓声色,“毕竟他为了你,连敖烈都能忍住不杀。”

哪还担得起什么混世邪神,灭世妖王的名号。

他的造化在你,没什么比你更稳妥。

只需要用时间,揭开最后一层轻风也吹得开的薄纱。

听了大士说的话,九月忽然跑偏重点的意识到:真是辛苦烈烈同志了啊!这么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以身涉险充当炮灰……还白白挨了她一记狐狐拳,龙脸都被打肿半边……

想着、想着,同情兼感动的泪水将出未出,含在她眼里团团打转,“烈烈……”

敖烈一边揉着哭红的双眼,一边站起身,变回人形,应了她一声:“九月……”

看她兴冲冲展开手臂的姿势,似乎是想给他一个熊抱,奔到他跟前又慢慢收拢胳膊,回头看了一眼从背后远远盯着他们这边的“藕盯盯”,小声说了句:“抱抱就算了,咱俩握个手吧?”

为了感谢敖烈同志的无私奉献,为了他们的革命友谊——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那条被吓破胆子的龙拼命摇晃脑袋,“不、不,还是不要握手了……九哥,咱们就击个拳吧!你可千万别再给我拉仇恨了——我现在身价很高的,有个特别可爱的天马妹妹在家等我……我、我还想多活几百年。”

“好!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九月依言握紧狐拳,轻轻碰了碰敖烈打颤的龙拳。

她把敖烈、大士、老肚、太乙真人、燃灯道人送出前院,驻足在院门前的第一盏路灯下,对他们挥手作别:“今晚辛苦各位了——我得赶紧回去陪哪吒,他今天也很辛苦……恕不远送,下次找机会,我请你们吃大餐。”

一行人望着小狐狸跑跑跳跳冲回家中的身影,笑出声来。

燃灯道人、太乙真人结伴而行,驾雾而去,老肚和大士领着敖烈在山野中漫步散心。

“我演的很好……尤其是最后……”敖烈低下头,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感受着手心上只能称之为错觉的余温。

为了让九月心安的那场独角戏,才是他的得意之作。

从来也没有什么可爱的天马妹妹,以后也不会有……吧?

看着黯然神伤的敖烈,大士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扬手,几滴甘露抛洒在他头上,把他变成了马脸。

敖烈倒是不怕变马,他一贯挺享受自己的马身形态,疑惑地眨了眨眼,困惑地搓了搓蹄子:“嗯?”

大士冲他挑眉:“朝月亮‘咴咴’叫两声试试,没准能心情好点。”

呆萌烈烈龙半信半疑的“咴咴”叫了几声,犹犹豫豫地说:“好像……好像真的心情好一点了哎。”

待到三人话别,各回各家时,遥挂天边的一汪月轮已经稀薄的快要看不见了。

大士仰头看着圆月朦胧的残影,轻念了一句拟声。

貌似没什么用呢。

这世上有些事有头无尾,也有些事,连从何说起的“何”也寻不着。

眨眉瞬目,云去无心,轻舟已过万重山。

物外独清闲,无喜亦无忧。

甚好。

甚好啊。

 

那是他们同居的第两百九十七个年头。

九月像往常一样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回抱住被她枕了一夜的胳膊,笑眯眯地冲枕边人问了声“早”,即便永远也得不到应答。

可这回,她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作响在耳边:“早。”

九月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倒没有接着吃惊,而是伸手摸了摸哪吒的脸颊,在心里暗暗感慨:我好像没怎么做过这种梦呢……

梦见哪吒彻底清醒过来。

她凝视着眼前那张连在梦里都显得那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厌的脸,放纵自己沉入那双墨色的眼眸。

然后摇着尾巴趴伏到他胸膛上,嗅了嗅他身上清淡的莲香。

再无所顾忌地把他的名字编成小曲,献上一段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哼唱:“哪吒~哪吒~吒儿~儿~儿~哪哪吒吒~哪~吒~儿~~~”

他环抱着她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从怀间推开:“九月,我要走了。”

“走?”九月愣了愣,觉得今天这个梦做的很新颖啊,颇有些意想不到的波折起伏——真有意思。

她笑着扑回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随口撒娇:“你要走去哪呀?要不要九月姐姐陪?”

哪吒没有理会她的提问,再次摸了摸她的头。

感受着这深重的抚摸,九月的心脏忽然提了起来,觉出一丝不对……这,真的是梦吗?

“照顾好自己。”

她还没来得及给出任何反应,眼前晃过一道红光,在红光中绽开了一朵白莲。

起风了——

风停的那刻,整间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呆呆地跪坐在床上,攥紧手心。

这一次,就连屋外也没有别人在。

诛从窗户里探进身子,哀怜地圈住了九月的手臂。

“我没事……”她抚摸着诛,吁了口气,喃喃自语,“不是梦,更好……”

只要他不受这圈地为牢的阵法束缚,不被世人视若仇敌,不必承担天地施予的重压。

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强。

 

九月像以前一样正常的工作、生活,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不再急着回家。

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偶尔还会用真身陪着九条化身一起行侠仗义,兼济天下。

某天,九月和小玉结伴去一家网红拉面店吃拉面,她们排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队,好不容易才等到空位,兴致勃勃地坐下,终于开始吃面的时候,悬浮在餐厅中央的多面体电子屏上插播了一则妖族快讯。

主持人“汪小妹”满脸兴奋地指着一段模糊到亲妈都不认识的视频大呼小叫:“嗷呜——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可是我们‘汪仔队’的金牌记者“苟冬熙”小哥哥勇闯前线,冒死拍下的一手资料!劲爆的不得了——”

“咱们的精神领袖、时代楷模,万千妖族少女心心念念午夜梦回的顶流偶像妖王大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出入一间会员制商店——大家可以屏息凝神仔细听视频里的声音——没错!那个小女孩叫妖王大人‘爸爸’!——”

“来无影去无踪,私生活成谜的妖王大人居然有女儿!!!嗷呜——清心寡欲人设的妖王大人居然背着广大妖民群众的面,欠下了一段不为妖知的风流债!嗷呜——我们“汪仔队”的小伙伴们将继续努力,为您挖掘出真相背后的真相!敬请期待嗷——”

裹着海苔碎的面汤从兔嘴里喷了出来,小玉抓过纸巾,满头黑线地抬眼……发现桌对面的九月还在认认真真地埋头嗦面。

她嗦完嘴里最后一口面,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满不在乎地轻啧一声,“风流债?他哪有什么风流债?有也是押在我这儿,我都不稀得跟他计较。”

小玉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干嘛担心这个没心没肺的傻fu狸。

而且……她真的很强大,由内而外的强大。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任何妖都强。

 

某天,月老带着几个红线团来找九月议事。

自从三百年前,他用一颗伊甸果坑了九月一把大的……每回在路上远远见到九月,他都是溜烟小跑,抱头鼠窜。

直到前几日,月老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很久以前的事,还梦到了现在的九月,穿着一身古时新娘子才会穿的大红嫁衣,在凄风苦雨中拔剑自刎,临死前哭喊着对他说:“月老——你害我害的好惨,我恨你一辈子——”

他被吓醒了,再也、再也睡不着了。

然后越想越亏心,越想越后怕,终于下定决心负荆请罪。

见着九月的面,月老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拉住她的衣摆,突兀开口,喋喋不休了一大箩筐:“金蟾和哮天正跟小玉三角恋呢,你要是愿意,我把小玉剔出去,换你上。”

“敖烈还是单身,我把红线拴他龙筋上,保准他什么龙啊马啊都看不上,独宠你这只小狐狸。”

“大士你感兴趣吗?你要有兴趣我跟他打个商量,让他变个高富帅分身给你,先系条质量一般般的短期红绳,兴许日子久了他习惯了,我还可以给你们分身转正身,期缴转趸缴。”

这回月老赎罪心切,不仅拿出九月身边的旧相识当优质股,还指着广告牌上的当红明星V先生直拍胸脯,说是可以让他给九月当迷妹,来一场世纪大告白,保管让“微厚”瘫它个三天三夜,给足排面。

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说完,九月倏地笑出声来,弯下腰摸了摸月老的脑袋,“谢谢你月老,但我真的不需要。”

月老立在原地愣了愣神,仰头注视着九月温柔的笑脸,忽然放声大哭,边哭边问九月:“你、你不怪……九月你不怪我吗?”

“我怪你干什么。”九月一边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一边哄小孩似地拍打着月老的后背。

“怪我……都怪我害了你——”他拼命抓挠自己樱粉色的头发,扯断了红线做成的发绳。

九月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别傻了月老,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任何人的错。

 

某天,红孩儿高举着一张活字报冲进分子互动总公司所在的办公楼,一刻不停地跑进九月的办公室,把活字报拍在她的办公桌上,咋咋呼呼大喘气道:“九月!你快看这个!哪吒他得奖了——世界级,科研界——最高成就的大奖!”

活字报上弹出一段高清视频:西装笔挺的哪吒,面无表情地站在闪光灯聚集的领奖台上,数不清的话筒伸向他。

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李先生,听说您为了取得别国政府不愿意公开共享的科研资料,动用了超常规,甚至违法的手段逼他们就范,这是真的吗?”

“李先生!您发明的特效药成功扼制住了这场被医学界预言为‘会导致全人类、全妖族大灭亡’的致命瘟疫——您已经取得了足以被全世界铭记,千古留名的成就,请问您以后——”

“我们翻阅了您去年发表的几篇生物学论文,您在致谢栏填写的指导老师好像不是很出名,在网上找不到他的相关资料……在此冒昧问您一句,邱程教授是谁?”

“李先生您——”

合上这张过分吵闹的活字报,九月冲红孩儿微笑了一下:“你还记得邱程教授吗?”

红孩儿闻言一愣,挠挠脑袋,摸摸下巴,斟酌着开口,“好像有点印象……啊!他是哪吒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吧!参加过几次我们之间的视频通话。”

“对。”九月点点头,笑容里泛出一点夹杂着忧伤的怀念,“邱老师退休的时候都惦记着哪吒,拜托学校继续保留哪吒的学籍,还很遗憾自己没办法等到他回来接着进修。”

物不是,人也非啊。红孩儿脸上现出几分唏嘘,“现在就连那所学校都不在了吧?”

“只是换了校址,和其他学校合并更名了。”

“……这不就是不在了。”红孩儿说着又想起什么,脸上现出几分忿忿不平,“哪吒那个家伙,连邱教授都记挂着,为什么要和我们断绝来往啊?和我们断绝来往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

“红孩儿。”九月抬手止住他没说完的话,“哪吒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你呢?九月?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吗?”红孩儿不甘心地追问她。

“当然了。”九月无比干脆地作出应答,顺手从怀间掏出自己新印的名片,秀给红孩儿看。

那是一张设计精美的印花名片,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九月的现任职位:分子互动科创公司——总公司营销业务部副总经理——九月。

“再给我一年时间……不,半年就够了,就能摘掉那个碍眼的‘副’字。”她信心十足地对红孩儿说,“到时我请客做东,带烟烟去夏威夷玩一圈儿~”

“你……哎,烟烟恐怕喜欢你比喜欢我还多。”红孩儿郁卒地对对手指。

九月笑得一脸得意:“毕竟我是她的亲阿姨嘛。”

 

某天——她家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

那是哪吒离开她的第三年。

她走向窗边,拉开窗帘——隔着玻璃对上一双锃亮的黑眸。

“哦,等一下啊。”她抬爪梳理了一下自己睡乱了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歪掉的文胸肩带,不疾不徐地伸手开窗。

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从落地窗外飞进屋中,九月让开身给他腾地,和倚坐在他臂弯里的小男孩、小女孩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阵。

小女孩最先开口,向九月伸长手臂,清清脆脆唤了声:“妈妈——”

小男孩唯唯诺诺地看了小女孩一眼,也有样学样地伸出手臂,冲九月招财猫似地挥动了一下生着鳞片的小手手:“妈妈……”

哪吒看着满脸讶异的九月,张口正想说什么,却被她一个手势打断。

九月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两个陌生的小孩儿,启动天眼,看破他们的真身。

俩小孩都是妖怪——小女孩的原身是蛇鹫,小男孩的原身是鳄鱼。

她把眼睛眯的更紧,看得更认真、更用力,看出了一身冷汗——终于看到了他们的前世,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

她看到一只跛脚的灰褐色野鸭,看到一条残了半片尾鳍的白色锦鲤,

九月沉默了很久,才转头看向哪吒:“……你找他们找的很辛苦吧?”

“去年冬天,才在北美洲的沼泽地找到他。”哪吒抬高下巴指向小男孩,语气颇有些不悦,“他太蠢了,昨晚才学会化形。”

阿南小大人似的跟着摇头叹气:“爸爸给他喂的内丹他总是吃不进去,吃一半吐一半的。”

“我、我……”阿北委屈地皱皱鼻子,情不自禁涨红了眼眶,想起姐姐平常总拿“鳄鱼的眼泪”笑话他,连忙咬紧下唇,努力憋住泪意。

“别说了。”九月对阿北展开手臂,“来,让妈妈抱抱你。”

“我也要妈妈抱!”阿南见状立刻从哪吒怀里挣出,抢先一步扑入九月怀中。

九月一只手抱住小女孩,一只手够向小男孩,把他也薅进怀中。

儿女双全的初体验,感觉像是抱着两头冬瓜,有点费手。

其实她也没抱他们多久,哪吒就揪着两个孩子的衣领,把他们扯回自己手上,转头对九月说了声“等我”,便跃上风火轮,匆匆离去。

 

九月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水果茶,端着茶守在窗边,哪吒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把吸管当叉子使,搅弄黏在杯底的水果块。

好不容易插起一块苹果丁,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整根吸管就飞了出去,杯子也砸到地上。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用的是塑料杯,经摔。

她抬手,回抱住哪吒的后腰,慢悠悠问他:“孩子们呢?。”

“有爱马士看着。”他一边答话,一边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九月又问:“什么时候接他们回来?”

得到一句答非所问的回话:“我是科学家。”

“知道。”

“很厉害的那种科学家。”

……总觉得哪吒现在说话的口吻好孩子气,和他成熟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种反差萌呢。

她憋着笑调侃了他一句:“是啊,特别、特别厉害,厉害死了。”

“你崇拜我吗?”他又问,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崇拜。”她斩钉截铁道。

“那你吻我。”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抓起她的一只手,摁到自己唇上。

九月老脸一红,狐疑地瞟了哪吒两眼:“……你没喝咖啡吧?讲的这都是什么话呀,稀里糊涂的。”

仔细想想,那三百年里,哪吒是不会开口说话,他要是会开口说话,闹不好也都是些了不得、要不得的虎狼之词……

“我没你会说。”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开口棒读:

“吒儿,放九月姐姐下来,姐姐只是想和你快活一下,何罪之有。”

“吾辈定要你肉身偿债。”

“三太子哥哥,你给人家松松绑。”

“让我九月小狐给你这株老红莲松松土……”

“!!!停!停——停!你——你给我打住!!打住!Stop——”九月羞愤欲绝,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自己,没等她冲出去找那块豆腐,自己就变成了那块豆腐。

她感觉,她快要被哪吒撞死了。

看到悬挂在他唇角边的笑,她又觉得:即便被撞死也是值得的。

视野倾斜飞旋的一刻,她身下开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莲花,生出一张花瓣铺就的床榻。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躺在雪白的莲瓣上入睡。

她在自己身上,闻到了不尽的莲香。

 

九月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给月老开门。

但那也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不问来生,不求来世——指着这一辈子的永远。

永远在一起啊。

 

                                                                                      ——The End

 

 

 

 

 

 

……

完结撒花,感谢各位的阅读支持!这篇文更完后越沉越远,估计再难有人看到了。可以的话能请有缘看完全文的各位uu留言摁个爪印吗?哪怕只是举爪说声“看完啦”,对我来说都是很有意义的鼓励~

彩蛋里塞了一篇阿南阿北视角的番外,其实自我感觉这篇文不需要番外的,添上反而多余,这样结束就可以了。但我还是写了一个,丢在彩蛋里(不看真的不会吃亏)。

最后碎碎念几句跟文章没关系的废话:

听闻九藕有个群,因为我本质社恐,怕加进去了也只是潜水会不讨喜,犹犹豫豫没有加orz只能说希望假如群里有前沿的九藕消息或粮,老福特这边能同步发布让我也有机会了解吧。

我工作其实挺忙的,刚入九藕坑时,狂刷了一阵老福特,真的就是咱领导走出去倒杯水,我这边就推开键盘掼下鼠标,趁势“老福特启动!——”,看九藕tag有无更新,有则点赞留言无则叹气退朝23333但这种状态显然不会是也不该是长久之计,截至目前更完这篇文,我已经从一天内无数次打开老福特变成可能就只打开一两次,以后应该会更少?但我只要上来了势必会兴致勃勃地扒拉九藕tag捡粮吃,希望未来能见识到足以一口吃成个胖子的盛大场面23333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爱的cp“九藕”和喜爱“九藕”的大家——拜托大家多多产粮吧,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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